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钟声里

    “林同学,有人给你送的花。”

    这一声淹没在嘈杂的后台。

    校庆这天,舞剧《仙女》谢幕,林远岚还没来得及换下舞裙,一束花便被递到了手里。花束没有插卡片,她却一眼会心,认出是谁送过来的。

    乳白色花瓣层层叠叠地舒展开,花心含苞,绿叶脉络清晰。这束宝珠茉莉以双色纸裹住,底端再由金色丝带系成一个利落的结,将清香簇集。

    林远岚把花束抱进怀里,低头嗅了嗅,不受控地想立刻见到余与。

    “这又是谁想追你呢?”尹珊珊从人群中挤过来,看见终于不是清一色的玫瑰时,还挺欣慰,但不妨碍她客观评价,“送花速度有多快,心碎就多快。”

    林远岚弯着眼睛,没有接话。其实这一周,她都浮在一种特别不真实的情绪里,直到今天表演前再次看见坐在台下的余与,那颗心才安定了点。

    丁静凑近闻了一下花香:“你打算怎么处理这束花?”

    以前要么是还回去,要么是丢了,可这回林远岚特别认真地说:“要养着。”

    再聊下去就该是一场盘问,林远岚着急去找余与,含糊地以笑敷衍过去,取了外衣披上,就抱着花往外跑。

    校庆表演刚过半,乐声和灯光充溢整个校园,大家几乎都在设为主看台区域的操场,路上空荡荡的。间隔三五米才有一盏路灯,夜幕覆来,灯光亮起,隐去整条路的颜色。

    余与正站在一盏路灯下面,穿着深黑色大衣,整个人仿佛快与夜色融为一体。望见林远岚跑过来,他平静的眼眸才有了一丝波澜,像湖面不期然泛起温柔的水波。

    “慢点。”

    听见余与的声音,林远岚心里雀跃,反而跑得更快。等气喘吁吁地站定,余与抬手,替她拨开拂到脸颊的头发,顺势别到耳后,动作亲昵又自然。

    灯光沉默无言地包容两人身影。

    林远岚还未曾换下舞裙,裙子薄薄的白纱质地,长度只及小腿处,如一丛盛放的花朵倒置着。她发顶也搭配着戴上一圈粉白小花编织而成的花环,还化了妆,纯稚面容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美。

    她浑然无知,对余与久停的目光产生好奇:“干嘛这么看我?”

    想到舞台上那一幕幕画面,余与勾唇说了两个字:“公主。”

    林远岚反应片刻,有点傻气地纠正:“这出舞剧叫《仙女》,不叫《公主》。”

    余与抬手刮她鼻尖,自若应对:“在舞台上是仙女,在我面前是公主,不行吗?”

    “哦,那好吧。”

    这会儿林远岚倒装起娇矜来,只是被压不住的唇角泄露了心意。她还抱着那束茉莉,双手都没有腾出空来。余与买下这束花时,没料想到她抱起来会这么费劲,下意识脱口:“花给我——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林远岚着急提醒:“你都送我了。”

    余与单手就轻松地将那束花拿过,另一只手去牵起林远岚。他温柔地从她指根描绘到关节,最后揉了揉她指尖,慢条斯理把话说完:“我拿着,好牵手。”

    林远岚用小拇指勾了勾他掌心,乖乖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平京十一月份略冷,隐隐有了初冬征兆,仿佛马上就要在不知不觉中完成季节的过渡。

    林远岚被余与牵着一直走,从舞院主道到了正大门口,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。她开玩笑问:“你想把我拐到哪里去?”

    余与掌心收紧,含着笑意说:“不拐你,待会儿送你回来。”

    有个想法突然冒出来,林远岚眨眨眼:“那我想拐你去一个地方。”

    一条长街过后,远远便是京航校门。校门口左右立柱微向内倾斜,形成稳定的梯形结构。

    林远岚偷偷往身侧看了一眼,余与神色似乎没什么变化,牵住她手的力度也没放松。

    “你想进去看看吗?”

    余与的情绪很淡:“不了。”

    寡淡神色之下,也许还有几分无端的落寞。林远岚对自己的擅作主张感到有点不安,她踮脚,凑过去亲了余与唇角一下,没其他意思,单纯是带点安慰意味,想让他抿直的唇线更放松些。

    可这个意想不到的突袭让余与稍怔,上一秒他还在出神,下一秒就拽住了林远岚手腕,眼神中有压迫和强势。

    林远岚咬了下唇,问:“我们的关系,还不可以做这个吗?”

    无论是目光还是语气,她都很坦率,坦率得让人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余与没辙,拽她手腕的动作再次改为牵手,颔首给出回答:“可以。”

    林远岚得寸进尺地晃了晃了他手臂,撒起娇来无师自通:“那进去吧,我想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
    作为校友,余与出入京航同样很方便,只需在门卫处登记曾经的学号信息。

    与上一次来相比,林远岚的心情很不一样,他拉着余与,依循记忆中的路线,径直往圆穹顶大礼堂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余与问:“你来过京航?”

    林远岚眼神有点心虚地朝旁边瞟: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谁带你进来的?”

    “姚乐驰。”

    说完,林远岚才想起余与不认识这人,补充道:“你见过的,就上次茶馆坐我对面那个男生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余与点头,以一贯冷静的语调,说了句有点轻佻的话,“原来是情敌。”

    “才不是情敌,他是你的……”林远岚有点不好意思,音量小小的,“手下败将。”

    余与听得轻笑出声,眼中皆是无奈的纵容。

    圆穹顶大礼堂沐在夜色中,周遭安静,这样一栋西式建筑显得庄严而神圣。穹顶高不可及,上方开了一圈小格透明的玻璃窗,尽管没有开灯,亮盈盈的月色也足够照亮视野。

    林远岚让余与在第一排长木椅落座,正要脱下外衣,被制止住。

    余与不明所以:“会冷。”

    “等下就不冷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,林远岚后退一步,离远余与,飞快脱掉外衣搁到木椅上,然后沿台阶走上教台。她从手机里找了一首歌,音量调到最大放出来,接着起身,提起裙摆,屈膝的同时微微低头,摆出一个开场姿势。

    前奏起的那一刻,余与凝眸,记忆深处好像有什么正在被唤醒。《胡桃夹子》的调子欢快明朗,一步一节拍,哪怕从初听至今已过去很多年,他还是能清晰记起那段旋律。

    算起来,这是余与第三次看林远岚跳芭蕾,每次视角各不相同。

    第一次在云端,他站于台阶上,俯视宛若漂亮得迷津天鹅的她;第二次是刚刚的校庆表演,他立于人群中,从台下仰视跳起舞来就闪闪发光的她;而此时此刻是第三次,礼堂中只有他一个观众,换言之,这是她单独跳给他一个人看的舞。

    她好像在通过这支舞,和他诉说什么。

    余与无法移开目光,心中滋生出从未有过的矛盾想法。既想让林远岚只跳舞给自己一个人看,又想让她站到更大的舞台,跳给更多人看。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是个信徒,也许现在就应该去忏悔室告解那些卑劣不堪的念头,以求赦罪。

    最后一个音符坠地,林远岚乘着月色跳完了一小段舞曲。她不知道余与坐在台下都想了什么,只是在她要下台阶的时候,余与起身,张开双臂揽住她腰,直接将她给抱了下来。

    林远岚双脚刚落到地面,一只温热的手便摸到了她左边耳垂上,轻柔地捏了一下。

    耳垂上多了点重量,林远岚很快反应过来:“你后来把这枚耳夹拿回来了?”

    “嗯,那天下午酒店就给我打电话了。”

    这枚耳夹有过两次被遗弃的经历。一次是她故意将其落在余与副驾位置,以期他能再联系她;再有一次是酒店里,余与要跟她撇清关系,她气的有意将其丢弃。

    没想到,兜兜转转,这枚耳夹又回来了。好像爱情,一路也磕磕绊绊。

    余与的手从林远岚耳边移到她脸上,轻轻一抬,在黑灯瞎火的礼堂里,没有任何预兆地,低头吻了上去。他的吻很温柔,起先只是轻轻贴合,像是在给呆掉的她一点缓冲,后来再过分点,也不过就是含着她柔软的唇瓣,反复碾了又碾。

    但始终没有越过齿关,掠入更深的领域。

    时间在接吻中变得缓慢而绵长,林远岚睫毛颤动,一开始仿佛过电般心跳急促,被吻着吻着,好像有点沉溺进去。就是不太明白,为什么会有一种难受又舒服的感觉。

    直到余与在黑暗中低低笑了声,告诉她:“这样亲,不用屏住呼吸。”

    林远岚暗自懊恼,自己居然犯了忘记呼吸这样的低级错误,实在有点儿蠢。她唇畔和眼睛都亮亮的,无辜发问:“那怎么亲才用屏住呼吸?”

    余与吻过她的脸,吻她耳朵下的那点暖意,最后游移到唇上,哑着嗓音:“张嘴,我教你。”

    齿关的防线终于被突破,林远岚觉得自己好像被搅进一个漩涡里,不仅余与吻过之处都酥酥麻麻的,脑袋也浮浮沉沉,身子轻得不像话,借力的支点都依靠于他。在她快要缺氧时,他会短暂地放她渡一些氧气,然后比之前更吻得更凶更久一点。

    整点时分,穹顶下的钟声敲响,声波撞上弧形结构后变得浑厚绵长。

    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林远岚跟着颤了一下,手指紧紧攥住余与大衣的前襟,这动静也使他从亲吻中分出神来,目光暗藏几分意乱情迷,却不忘安抚她说:“喃喃别怕,这里的钟准点就会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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