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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0 章

    若说搭上冯邦宁,能走通中官的路子,可以婉转求得官位。那不如搭上姚旷,走当朝首辅的路子,直接就能授得官位,岂不更是简便?!

    只是胡自皋这话说得没水平,却惹恼了冯邦宁,那冯都督岂是让人的?听此谀词,不由冷笑道:“好么!姚先生一来,咱这里就成了破鼓了!胡大人是身在南京,想着北京,一山扒着一山高啊!”

    胡自皋听了这话,一点红从耳边起,须臾紫漒了面皮。

    姚旷也好不尴尬,他本就是外来人,谁知遇上这些煞才,口中不迭道:“多承!多承!相爷不许家人在外生事,万万不可如此。”

    忙起身推辞,用眼神示意王希烈,意思是‘要不咱们回吧!’

    谁知王希烈根本不理会他,一双眼睛只盯着那女子方向,顺着眼光望去,看得却是女子弹奏的瑶琴,嘴中喃喃道:“金通头、玉女腰、仙人背、龙池、凤沼、玉轸、金徽。好雅器!”

    “先生懂琴?”女子问道。

    “略懂、略懂!”王希烈随口应道,接着抬眼上下打量眼前女子,便道:“娘子好品貌,配得上这把名器。”

    “将天比地,折煞奴家。”顾怀袖微屈膝,行了一礼,见王希烈默然无言,只一味打量手中琴具,“君子既来听琴、又来看琴,必有一番道理。”

    王希烈沉吟片刻,而后道:“此琴为梧桐所斵(zhuo二声,削、砍的意思),见五星之精,五弦在上,外按五行,内按五音。五行者: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。五音者: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。器美、人美、艺美,只一点儿不美。”

    顾怀袖见他不再往下说了,怪而对之:“当行压当行,盼君子直言。”

    王希烈叹息一声,道:“娘子既知乐理,观言谈也是读过书的。岂不知当日孔仲尼于室中操琴,颜回听之有幽沉之声,疑操者有贪杀之意,遂问之。仲尼道:‘吾适鼓琴,见猫方捕鼠,欲其得之,又恐其失之。此贪杀之意,遂露于丝桐。’娘子心有牵系,贪杀之意不觉缕露于音色之中。”

    顾怀袖一听此言,猛得站立起来,将琴凳不由得‘哐当’撞倒,脸上血色褪尽,不由得心中大骇。

    这一声巨响,将众人的眼光都吸引过来,“可有事故?”

    女子强自掩饰道:“无事,先生才学过人、琴艺超绝,不禁令人心神摇旌。”

    众人又看向王希烈,见他默然不语,姚旷便出来圆场:“合意客来心不厌,知音人听话偏长。子中才学过人,与娘子谈兴意浓,可见娘子亦不是我等俗流人物。”

    那女子方道:“君子乃上国名公,妾乃穷乡贱子,怎敢仰扳(仰扳:高攀的意思),有辱俯就。”

    只见那厢冯邦宁冷哼一声,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了,只见他慵懒地斜靠着,单手支颐,双目似阖非阖,看着昏昧,吐出的话却分外尖刻:“好弟子不嫖一个粉/头,天下钱眼儿都一样。”

    说着上下打量着顾怀袖,显出三分风流浮浪的神情。

    那女子通身无装饰,清雅异常,看着倒不像粉头。

    当然也只是看着不像,这年头就是尼姑道姑都不见得干净。

    胡自皋此时方醒悟,自己可是犯了人情往来的大忌。

    今儿本是专请冯邦宁的,不想来了个姚旷,虽然首辅的路子更便宜,只是自己还没攀上东风,就不能忘了西风,这山望着那山高可是容易糊锅的。

    心里暗暗后悔,先前表现得操切了,忙告饶道:“都怪我,都怪我,做事情分斤拨两的,显得薄气。袖姐儿过来伺候,别如此不识敬重!”

    一壁招呼着顾怀袖到冯邦宁这边来,一壁对姚旷和王希烈道:“两位且坐,我再叫几人过来,保管各各绝色。”

    说着便出去再做安排,不多时就一水儿进来五位妙龄女子,各带一乐器,萧笛鼓筝、琵琶别抱,不一而足。果真是各个绝色,玉貌妖娆花解语,芳容窈窕玉生香。

    须臾,泡出茶来,胡自皋给三人各递了一盏,陪着吃毕,便要饮酒了。

    冯邦宁就着顾怀袖的手头吃了一杯酒,便笑道:

    “趁着没吃醉,倒有个笑话说给你们听:一弟子去嫖小娘,偏偏好耍,就装作贫家子进去。那老妈见他衣衫褴褛,便不理他。坐了半日,无茶也无饭。

    弟子问:‘婆妈,我肚饥,有饭寻些来吃。’老妈回:‘米囤着没晾晒,哪里讨得饭来?’弟子又问:‘既没饭,打些水来,洗脸。’老妈又回:‘少水钱,连日没人挑水。’

    这弟子遂于袖中掏出十两好锭,置于桌上,慌得老妈没口子道:‘姐夫吃了脸洗饭,还是洗了饭吃脸?’”

    这话把众女子都逗笑了,只姚旷、胡自皋尴尬得欲笑不笑,冯邦宁见两人如此,更补一句:“这不过是取笑那些涎脸囚根子的势利小人,自古有恁说没这事。”

    胡自皋被挤兑得实在坐不住,忙起身到旁边,叫过两姐儿来,一弹筝、一弹琵琶,两人弹着唱一套《喜迁莺》。

    他人却避了出去,请了三个圆社子弟来,(圆社:踢球人),正是冯邦宁昔相熟的,冯一见便喜,因说道:“你们先外头候候,待我们周四五轮后,再踢三跑。(踢三跑:蹴鞠)”

    只说这一场酒宴后,众人又在院内打双陆、踢气毬。

    花为春博士,酒是色媒人,冯邦宁本不爱顾怀袖这一款清冷雅正的婊/子,如今酒盖了脸,见此女眼噙粉泪,却也咂摸出三分滋味,兼之此女颜色甚好,女人只要有了容色,男人可有什么不行的。

    只一件可恼,那王希烈也甚是不会看人眼色,偏要挨上来,借琴攀话。

    冯邦宁本欲恼来,但转而一想,王希烈追着顾怀袖,顾怀袖今晚偏让自己拔得头筹,何等快意!攀比心一起,更是志得意满,就连顾怀袖都多上三分顺眼。

    王希烈在旁滔滔不绝地说着此琴有六忌八绝的絮叨话,只是顾怀袖并不理他,只满泛金杯、倚翠偎红地伺候着冯邦宁,两人并肩叠股、推杯换盏,饮酒做一处。

    冯邦宁欣赏够了王希烈的‘窘迫’,才将顾怀袖拦腰一搂,戏谑道:“今日先如此,休嫌简亵,咱们散后再聊、散后再聊。”

    他已然哄动春心,哪里按捺得住,搪塞之间搂着红颜就要去楼上成其好事。

    真是:倦来汗湿罗衣彻,楼上人扶上玉梯。

    姚旷见冯邦宁离席,这才松了口气,踅到王希烈身边来,用一种奇异的眼光上下打量他,问道:“你今日迥异平常,莫不是旌动凡心了?”

    刚刚好友的举止看在姚旷眼里,大异平日,但姚旷深知好友并不是蜜嘴糖舌、语言甜净之人,此举必有用意,所以在好友上前搭话那顾行首时也不贸然阻拦。

    “那女子琴音中含贪杀之意,我怕她行差踏错,但愿是我思虑过甚。”王希烈见两人相携而去,默默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这话听得姚旷一凛,不由视线投向远去的两人。半晌才感叹道:“结因成果皆有定数,。智者千虑,尚天较一算,强求不得。”

    王希烈一默,片刻道:“夜沉了,我回宅子,散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等等!”姚旷一把拉住王希烈,“已经二更了,现在回去就犯夜了,在这里安置吧。”

    “无妨,我有礼部的批文。你呢?当朝首辅的批条,五成兵马司更不敢查管。”

    姚旷摇头,惊恐道:“禁声些,张相公绝不允许家中门下肆意违反制度,你别害我!”

    王希烈笑笑不语,转头就走,出门上了马车,吩咐了车夫一声,便靠在车壁上盹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大人,冯府到了。”

    车夫一声惊醒了王希烈,他整理好衣物,将两指按了按眉脚,醒了醒神才下车登门。见门房只有一人当值,偏还睡过去了。王希烈上前将人推醒,不等人发火,便道:“去通报,礼部左侍郎王希烈受冯都督邀请,前来拜会。”

    礼部左侍郎,已是从三品高官,这官职一出,门房哪里敢怠慢,忙进去通禀,先有小厮出来将王希烈领入客房,香茶管待。

    一杯茶不及饮毕,那厢丫鬟仆妇拥簇得一位妇人迎了上来,“官人容谅,拙夫有事出门了,奴实不知他去了哪里。”

    王希烈笑而点头:“嫂夫人不必着急,我知他在哪里,先前还一同坐席呢!”

    说着便将冯邦宁现今在某地与某人做某事,如此这般诉说了一番,尤其对于顾行首之风情月意、冯都督之色授魂与,极尽添油加醋地渲染之能事。

    他早已打听真了,这冯邦宁的婚事原是冯保促成,娶得是五城兵马司北司指挥使家女儿。这冯邦宁因妻子之力,才在锦衣卫里十分得脸,加之武将家的女儿,多少有些剽悍,冯都督虽在外跋扈,对着浑家(浑家:古代妻子的代称)倒有些怕惧。

    那冯妻不闻尤可,一闻之时,心头火起,真是气得柳眉倒竖、七窍生烟,不由恨恨道:“官人少坐一时,今日多有不便,改日再约罢了。”说毕也不等人回言,抬脚动步就要出门。

    冯妻领着乌泱泱一群人到了汇茗居,一脚踹开厢房大门,泼天洒地大骂:“老花根、老粉嘴,好在这里会那狐狸精,恁骗口张舌地好扯淡!”边说边扭着顾怀袖乱打起来。这震天响的动静,倒把姚旷等好几位留宿的客人都惊了起来,众人纷纷出来探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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