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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言书 > [哨向]山客晚眠 > 映窗台

映窗台

    沈明绚昏昏沉沉睡了一天,醒来神清气爽,完全不记得自己绑架了只毛绒球。

    月经就像一个讯号,从此沉疴在年轻的生命中流走,昨日种种都已经翻过页,开始写另一行的人生。

    新图大学迁校后的第一个暑假被补课占据,家属小学也跟着一起补,直到八月,大雨下完又出大太阳,山林远远浮起一层潮湿的雾障,校领导才通知放假。

    山道上一时多出不少稚嫩的面孔,年轻人蹬自行车的,结伴去爬山的,务农的,结社的,给青峨带去几分欢脱的气息。

    月经汹涌了两三天,在第四天乖顺下来,体内的洪水流回河床,痤疮也掉了干皮,沈明绚顶着一张光滑红润的脸蛋,气色好得惊人。

    天气晴朗,她把床褥衣服都洗过拿出来晾晒,在一片袖子布料的招摇中搬出躺椅,懒洋洋地打起瞌睡。

    正值午后,一个瘦高小姑娘推开院门,沈明绚迷糊睁眼,听见她礼貌地问:“你好,请问秦朵住在这儿么?”

    “啊是,”沈明绚一个激灵,困意全无,“你……找她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女孩穿着荷叶边的连衣裙,开口字正腔圆的,一点乡音都没有,“朵朵喊我来看书。”

    沈明绚惊呆了,她结巴了下,这时候秦朵从楼上探出脑袋,雀跃地叫了声:“阿泽!你来了,快上来!”

    女孩子刚才还严肃的小脸做了个鬼脸,又绷回小大人的表情朝沈明绚点点头,便像只白蝶一样跃上台阶。

    两个小孩的笑接连传来。

    沈明绚仰着脖子,被单鼓起,帮她遮了一角荫凉,风吹过去后,席月端来菜盆洗水果,一点影子晒在了她脚下。

    沈明绚就像抓到了根稻草,“朵朵什么时候交的新朋友?”

    她也就……躺了几天而已吧。

    席月:“万泽,是她们教授的女儿。”

    “?”沈明绚歪歪头。

    席月想了一下,补充道:“之前朵朵借了她的书。”

    读小学读得闷闷不乐,和同学格格不入的小丫头终于找到朋友,席月虽然不怎么清楚来龙去脉,但也颇感欣慰,前几天遇见教授,就多打听了几句,“两个人现在算是……书友?”

    书友,好有文化的小孩儿,沈明绚弯起眼睛,嘴唇默默吐出个哇音,席月看着好笑:“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"你不觉得——好青春嘛。"

    的确,席月倒掉盆里的水,小番茄黄的红的堆在一起,下面还有几只油桃,都溅着晶莹剔透的水珠,她往左顾右盼的沈小狗怀里一塞,“那就去看看?”

    “——冇问题!”某人咧嘴笑,手指在脑门旁比划一个敬礼,开开心心端起盆跑了。

    家里两个大人主要在一楼活动,二楼一整层都是朵朵的小天地,老屋没有书房,席月就把采光好的堂屋收拾出来,配齐书橱书桌,还重新改了窗户,让阳光正好晒到双人长桌上。

    看书区是用大床改的卧榻,手工缝的坐垫靠背齐全,这个时节都铺上凉席,中间加了小桌台,可以喝茶或者吃些小零食。

    恐怕谁看了都要感慨付出的细心和精力。

    沈明绚敲门,给两个沉迷在书中世界的小女孩端上水果,两小只挤挤挨挨,脑袋都快凑一块了,看见她就像等着亲鸟投喂的小小鸟,一口一个谢谢姐姐,姐姐真好,喊得她心里甜滋滋,嘴都没合上过。

    脑袋瓜一下子接受太多的幸福,带给她一种撕裂痛渐渐消弭的错觉。

    多好啊,一切还来得及。

    毁灭总有一天会被新生所覆盖。

    痛苦亦是。

    她怀揣着这种微妙的希冀下楼,席月在楼梯口等她——今天要复查,两人就约好下午一起去医院,这边看见人走下来,医生轻轻抬眼。

    “走吧?”

    >

    “我其实在想……”

    这一路都是树荫,穿林风自在舒心,沈明绚走的不快,和席月一前一后,“朵朵喜欢女孩还是男孩?”

    席月:“你去问问她?”

    “不好吧,孩子这么小,万一早恋怎么办。”

    “再说了,万一人家俩小孩刚有这么几分意思,我凑上去问多煞风景啊。”

    沈明绚想了又想,觉得很有道理,她走了几步,突然发现一个更要紧的问题,“等等,席月,你喜欢女的还是男的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席月沉默一下,反问:“你不觉得问这个有点晚了吗?”

    呃,都单恋好几个月了是有点晚……沈明绚可怜巴巴,都怪你们全局向导把节奏都打乱了嘛,她耷拉了下脑袋,小声说:“姬佬的直觉吧,你看上去就不直诶。”

    直白又草率,是个直女都要跟她友尽,席月被无语笑了。

    她这么一笑,沈明绚更紧张,连忙找补,“而且常磐青啊,拉拉乐园,我当初就想转过去的。”

    知道常磐青在外面风评奇诡,但这还是第一次一言不合把拉拉乐园甩脸上,席月勉为其难接受了,“德隆塔也很好,第四代的现代自然塔,你们出了这么多植物学家和博物家。”

    不仅如此,全缇星最大的望远镜德隆就有一台,荣誉校友将一座小行星以此命名。那里临山傍海,学生强壮坚韧,常常结队出游,至今德隆人依旧以强悍的体魄精神,支撑着各方战场。

    “是这样没错,可是觉醒还是太惨了,”沈明绚说,“不让人探视,也不给吃药,就在那坐牢,这时候谁不想要你们常磐青的同袍互助啊。”

    如果说德隆塔的理念是铁骨铮铮的正念,所谓苦海无边唯有自渡,那常磐青塔就是伙伴之情的柏拉图,在觉醒之初老师和学长都会鼎力提供帮助,其宗旨便是——既然哨向本就是链接,那我们就联接。

    师生情、伙伴情、爱侣情,贯穿着常磐青始终。

    甚至最终,常磐青的英勇来自于人文,亦称得上为理想主义而殉道。

    两座中心塔先后毁于战火,老师同学也散布在各大战区,彼此渺无音信,可谈及往昔,她们谁也没有悲伤,只是用平常的口吻说起,怀念之余,也有从集体散下的一角荣光。

    席月想起她离开老宅后,因为没有地方去,就在塔里住了段时间,青少年当久了阴沟里的老鼠,乍一见阳光只觉刺眼,也不那么合群。可那个夏天她躲在葡萄园里,阳光晃啊晃,听着不知是谁吹的笛子,还有断断续续地,有人在读某页诗集。

    她在那刻感受到了自由。

    “是么,我当时只想靠自己,觉得别人的帮助都是无用的,一些政策照顾也是。”席月说,“后来我离开塔去上大学,老师也没有劝我。”

    中心塔的资源强悍,保底都是直升军校,走国防军工,之后再转业到各行,当已经有这么一条康庄大道,努力去参加高考的人就十分少见。

    “你也参加高考啊,我也是,”这下真是志同道合,沈明绚起了兴致,“你大学念的什么?”

    “计算机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?”

    常磐青大学,国内首屈一指的人文金字塔,这位又是全局向导,怎么完全想不开一头扎到异次元里了。

    “然后老师联系导员,又劝了很久,我被逼无奈,马马虎虎申请了心理学的双学位。”

    ……嗯,这个路对了。

    沈明绚:“心理学起来轻松吗?”

    “还行吧,”席月笑起来,“老师说我怪可怜的,不过没关系,她有门路,以后至少能考去情报局修电脑,也算工作稳定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不愧是常磐青,沈明绚产生了诡异地同情,“老师这么尽责的吗,怎么跟我妈一样。”

    想起叶青裴女士连哄带骗让她去念医科,不做军医那考医学院也是极好的,这样姐姐退伍当警察,她再考进局里当法医,以后工作单位就跟家里一样,领导一个个都小时候抱过我,完全是前途无亮的人生呢,沈明绚听得眼前一黑又一黑。

    她现在想也有点抗拒,可时过境迁,又泛起微酸的怀念。

    也许……今天回去该给妈妈写封信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又走过一段山路,远远望到疗养院,下午时段的上班铃声刚刚响起。

    席月看了眼手表,就要到岔路分别,她问:“复查完要去民兵营吗?”

    “我看看,”沈明绚掏出村委的志愿通知单,“对,离这也不远。”

    医生不太放心,“只是报个到,不要勉强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“晚上一起回家吗。”

    嗯嗯,沈明绚连连点头,露出一排小白牙,“那当然好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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